此言一出，眾賓客立時心下了然。
按照以往萬妖會的晚宴流程，酒席之后必是宮考環(huán)節(jié)，只是和往年比拼“妖力”“功法”所不同的是，這次的考題竟然是——奕琴。
論起琴棋書畫，眾候選佳人中，除了毓微，怕都是十分精通，只是縱使精通，也少有人自信能一鳴驚人。
大殿中一時萬籟俱寂，考題既出，自然沒有周轉(zhuǎn)回旋的余地，可問題是該如何才能博得太后、瀾陌，甚至宮主的歡心？
瀾陌見殿中無人響應，不由得緩緩搖了搖頭，再次問道：“可有人上前一試？”
話音方落，便見殿前特席中，靑夙振衣而起，朗聲道：“碎玉姑娘愿斗膽一試。”
殿中響起一片唏噓之聲，無數(shù)目光紛至沓來，一齊落在緩緩上前的碎玉身上。毓微隨著眾人一起打量著她，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些好奇，究竟如何才能做到像她這般淡定從容。
碎玉走到大殿中央，翩翩然行了一禮，而后素手一招，木凳、小桌便憑空而至，雙手若有若無地在空中一抹，桌上雖無琴，卻自有叮嚀琴音傳出，也不知究竟是何物發(fā)聲。
諸位賓客還在疑惑不解，碎玉調(diào)弦按微，已然鏗鏗鏘鏘地彈了起來。一時間，只聽得殿內(nèi)琴聲空靈悠揚，清越絕倫，婉轉(zhuǎn)琴音繞梁直上，傳遍宮宇，儼然一曲天上仙樂，正洗滌諸凡塵拙耳。
毓微雖不懂音律，但覺琴聲纏綿，如怨如慕，一顆心似乎也隨著婉轉(zhuǎn)琴聲飛揚起來，飄飄蕩蕩地，如在仙境，非復人間。
短短一曲作畢，碎玉雙手一平，七根青絲從空中跌落桌前，眾賓客如此方才知曉，她竟是以青絲作琴彈得此曲。
震驚聲、歡呼聲和掌聲一同響起，碎玉款款從殿中下來，而眾人思緒還停留在方才的琴曲中，不可自拔。
“彈得不錯。”靑夙鼓掌接風，淡淡地夸贊了一句。
碎玉也沒道謝，仍舊是面無表情地落座回席，似乎方才技驚四座也不過是等閑之事。
毓微正自發(fā)愣，忽然聽到身旁幽然又開始抱怨起來：“氣死我了，真是氣死我了！”
“你在氣什么呢？”毓微看了他一眼，根本無暇關心。
幽然跺腳道：“這么出風頭的事情，明明應該是我的才對，竟然都被靑夙那家伙給搶走了，真是氣人！”
毓微聽不太明白，只以為出風頭的不應該是碎玉才對嗎，關靑夙什么事？可她來不及發(fā)問，幽然又愁眉苦臉起來，“更糟糕的是，歐陽那老家伙完全猜錯了宮考題目，你一定完全不會琴技對不對？”
毓微很認真地點了點頭，說：“嗯，完全不會，這還是第一次聽呢。”
“我的天！”幽然郁悶地雙手捂頭，慘叫道，“這下真是丟人丟大了！”
毓微有些無辜地望著他，完全有點不知所以，目光往前一看，正見到對面的靑夙一臉輕蔑地望著幽然，言下之意溢于言表。
“誒，果然一點都不好玩。”毓微心里微嘆了聲，默默地喝了一杯冷酒。
……
片刻之后，大殿內(nèi)仍是一片沉寂，有碎玉姑娘的琴音珠玉在前，接下來，再也沒人敢去上前獻藝了。
“還有人嗎？”瀾陌臉上的永遠是那副精致的笑容，朝著殿中又問詢了一遍。
沒人回答，也沒人敢回答，眾賓客間充斥著尷尬的安靜氣氛，仿佛只要任何響動，就會被喊出去班門弄斧一樣。
又是一陣沉默，正當所有人都被憋得有些喘不過氣的時候，一位紅少女娘緩緩走到殿中，和聲說道：“民女白蘇愿上前一試。”
眾賓客紛紛松了口氣，目光再向前望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原來是當今宰相大人的孫女，然后不約而同地壞笑起來。
毓微察覺到那些不懷好意的笑容，心里也是納悶，忍不住問：“他們在笑什么？”
幽然道：“難道你沒發(fā)現(xiàn)，她身上一點妖氣都沒有嗎？”
“這……”毓微一愣，這才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，“她難道是人？”
幽然點了點頭，說道：“是的，萬妖城中僅有的幾個人類之一，所以她膽敢向碎玉姑娘挑戰(zhàn)，豈非就是在向這群妖叫板。”
“呼……”毓微郁悶地嘆了聲，心里非但沒有解惑的輕松感，反倒有些同情起眼前這位姑娘起來，作為僅有的人類生存在這萬妖城中，想想都不是容易的事情。
白蘇在小桌上擺好木琴，琴未彈，而兩側雜音已然四起，她神情從容，細細調(diào)好音之后，說道：“民女區(qū)區(qū)一介凡人，自然比不上碎玉姑娘這樣的千年琴妖，這點毫無疑問。但想到為太后她老人家清心解乏，縱使力所不能及，也還是愿意斗膽一試，權當班門弄斧罷了。”
說完，琴音從指間散開，竟是一曲少有耳聞的《百鳥朝鳳》。
她的琴音的確算不得很美，只是其中頗有些稚趣，款款琴聲之中似夾雜著些許鳥語，初時也不注意，但細細聽來，那琴聲竟似和鳥語互相應答，間間關關，宛轉(zhuǎn)啼鳴，聽來頗為歡快有趣，讓人動然。
眾賓客面上嘲諷之意漸漸消失不見，取而代之的是少有肅然神情，便連殿前瀾陌也忍不住微微頷首，似對這位少女的表現(xiàn)十分滿意。
很快，一曲作畢，白蘇抱琴回席，殿中稀稀落落響起些掌聲，緊接著就被一連串的清亮聲音打斷。
“民女芙蕖愿上前一試！”
“民女菁年愿上前一試！”
“民女亦兮愿上前一試！”
“……”
一石激起千層浪，白蘇演奏之后，殿上其他佳人像是終于找到了個合適目標一樣，紛紛上前試曲，短短一炷香的時間，各種曲目接連響起，殿內(nèi)二十多位佳人輪番上陣，各自施展琴藝。
毓微頗有興致地聽得一首首曲目演奏，雖然比之碎玉都有天壤之別，但能和白蘇比肩者還是眾多，而只需拋開其間那莫名的爭斗之心，這大殿完全就是一方歡樂的海洋。
毓微跟著耳邊琴音樂滋滋地哼著小曲，完全沒有發(fā)現(xiàn)身旁的幽然已經(jīng)是心如死灰……原本打算帶著毓微當做秘密武器來晚宴上大鬧一陣來著，結果現(xiàn)在非但成了笑柄不說，還極有可能成為史上第一個不會琴藝的候選佳人！眼見廳中諸人各自試曲完畢，幽然仿佛已看到殘酷的命運正一點點向自己逼近……
終于，隨著最后一曲《桃夭》落幕，大殿內(nèi)唯一沒有上場的就只剩下毓微了。越來越多的目光再次朝這邊聚集，只是這一次不是驚嘆而是好奇，好奇這里為什么還有連琴都不會彈的家伙，以及為什么殿下會帶這樣的人來參加萬妖會？
“誒……”幽然羞愧難當，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才好，偏偏毓微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，好像周圍的目光都與她毫無關系。
瀾陌大人似乎也注意到這副奇怪的場景，目光看了看臉紅的幽然，又看了看無辜的毓微，忽然問道：“毓微姑娘，你可會琴藝？”
毓微搖了搖頭，說：“不會。”
殿內(nèi)響起一陣笑聲，瀾陌也忍不住笑道：“那其他樂器呢？”
毓微誠實地回答：“都不會。”
殿內(nèi)笑聲更盛，其間不知是誰撞倒了桌上碗碟，砰砰砰砰聲配上著滿室雜音，一時歡鬧無比?？烧诒娙怂翢o忌憚看著笑話的時候，毓微忽然撓頭想了想，說道：“倒是很小的時候，樹精爺爺教我以樹葉響聲，不知道算不算。”
“算，當然算。”瀾陌大人微笑著，伸手在空中隨意一揮，便見殿中猛地狂風大起，一片片樹葉從窗外飛來，穩(wěn)穩(wěn)地落在毓微桌前。
毓微也不客氣，在滿目的樹葉中飛快地挑了挑，尋了些滿意的橘葉柚葉，而后在唇邊稍稍試音，望著周遭驚異的目光，甜甜一笑道：“那么，獻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