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憬翊冷笑:“胡扯。”
墨湛便不笑了,也不看他,望了望天邊星子浩渺的夜幕,誠然道:“好罷,我對你不是敵意,是不滿。”
莫憬翊瞳孔的顏色深了深:“是因你不喜這帝王權(quán)術(shù)一事,我卻硬將你拉入這馬革裹尸的戰(zhàn)場中來麼?”
“非也。”墨湛蹙了蹙眉,略微沉吟:“也不盡然,帝師一脈本就世代效忠皇家,饒是我再不喜,也當是命,推不得。只是,當初你既救了她,便不該再讓她攪進這趟渾水之中。”
莫憬翊嗤笑:“失去的東西,莫非不討麼?當年你是一話不說便匿入了深山,何其灑脫,可知她在我府上,都做了些什么麼?”
墨湛轉(zhuǎn)眸看向他,俊逸的眉間微微皺起,如白蓮蒙霧。
“殺人。”莫憬翊道:“五歲的孩子,拿著刀,殺了我府上三名侍衛(wèi)。”
如一道驚雷砸過,墨湛悚然一驚,饒是夜露深重,兩人相隔距離也頗遠,莫憬翊還是清楚的看見,墨湛的臉色變了。
“你向來不問世事,自然也不會懂得,仇恨是什么滋味。那種東西一旦浸入心肺,會讓人喪失大半的理智,唯以血祭,可讓她稍微平靜。”
墨湛一瞬無言,不知哪兒來的風起,搖的花落如雪,他瞳孔幽深,從一瞬的震驚,逐漸轉(zhuǎn)為墨染般的漆黑,淹沒了一切情緒,他遠遠盯著莫憬翊,忽而一笑,像是風中青蓮搖曳多情,又如雨后芙蓉清麗柔雅。
“并不是每個人,都如你這般。”
音調(diào)緩緩,有些釋然,有絲強迫。
莫憬翊眼眸微沉,容色如冰似雪,微一抬眸間凍人萬遲,他長居高位,饒是平素和煦如春風般,這一沉眸,也教人覺月華如刀,寸寸割膚。
墨湛臉色卻變也沒變,依舊那般笑著,卻自然的轉(zhuǎn)移了話題:“大概兩個月后,有人會自堯荊而來,屆時,你便親入宮中,請圣旨賜婚罷。”
一瞬寂靜,莫憬翊側(cè)眸微垂:“你無私心?”
墨湛立于梨樹之下,染墨青袍,月華如練。
“此人對你而言,有莫大的用處,擇她,你或可得到你想要的東西,負她……”他語聲微微一頓,“便也只能看你如何計較得失。”
莫憬翊抬眸,鎖定墨湛,再次重復(fù):“你無私心?”
兩人目光隔空相對,同樣的漆黑深邃,那人的眸子卻有些淡而無味,靜默片刻,他輕輕移開眸子,淡道:“無。”
莫憬翊道:“她是誰?”
“堯荊山掌門,帝師一脈旁支,鐘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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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朝會,安陽境內(nèi)傳來消息,戎狄忽而崛起,擾邊城百姓,掠奪放火,極是猖獗。藍橋本不參朝議,卻在辰時早膳過后,忽有宮人急急入府來宣,藍橋只得匆匆換了朝服,便往宣政殿而去。
宮門口正好有兩輛馬車停下,右面下來一個年約四五旬的老者,面容清癯,頗有些不茍言笑,而左面下來的那男子,約莫三十多接近四旬的模樣,卻是容光煥發(fā),一團和氣,二人皆是身著墨色朝服,系銀印青綬。
藍橋心思急轉(zhuǎn),這二人皆任的軍職,與她不怎么打得到一處,那老頭兒這般召人議事,又是何用意?腳下卻向那二人迎去,含笑寒暄:“魏大人,司徒大人,請留步。”
那一團和氣的便是司徒歆,見了藍橋,中氣十足的笑了兩聲:“原是藍大人,這許久不見,怎的是越發(fā)俊朗了???可有心儀的姑娘了么?我可不介意當一回媒人。”
藍橋笑了笑,淡道:“司徒大人先莫說笑,二位大人此番進宮所為何事?”
司徒歆道:“像是邊城傳來消息,狄戎擾境,欺的當?shù)匕傩湛嗖豢把裕叧擒婈狇R匹不多,而狄戎多乃輕騎,這才上急件傳到了皇城中來。”他看了看藍橋,奇道:“藍大人此番進宮所為何事?”
藍橋摸了摸鼻子,苦笑:“怕是與二位大人來意相同。”
司徒歆蒲扇般的大掌便在藍橋肩上用力拍了拍,大笑:“藍大人果然年少有為,皇上這是有意讓藍大人出任軍職啊,不錯!不錯!”
那面容清癯的便是魏戟,聞言只淡淡看了一眼,便道:“皇上急召,不快前往,還在此廢什么話?”這老頭兒生的書生氣,說起話來,卻是干脆果斷地緊。
司徒歆搖了搖頭,笑罵:“魏老啊魏老,行軍多年,還是改不了你這急躁的臭脾氣。”
魏戟不理他,腳下生風,直直便往那九重宮闕中行去。
藍橋暗道,出任軍職?怎可能這般容易?司徒歆與魏戟算是軍中的元老,若是邊城一事,皇上召見他兩還是情有可原,可她卻向來對行軍一事避之不及,單打獨斗還行,可行軍打仗那是玩兒命的事,先不說她骨子里十分惜命,就說她的所轄職務(wù),伸長了手,也摸不到那軍政內(nèi)部中去,那皇帝這次偏這樣召見,著實引人遐思。
三個人的步子都極快,那領(lǐng)路的宮人卻是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,直到了宣政殿外,那宮人已是跑的氣息有些不穩(wěn),深吸了幾口氣,才尖著嗓子揚聲道:“驃騎將軍魏戟,車騎將軍司徒歆,天策府藍橋求見——”
隨后便有宮人出來,行了個禮,恭恭敬敬的將他們領(lǐng)了進去。
宣政殿建的宏偉廣闊,八根四人合抱的梁柱上蟠龍踞鳳,栩栩如生,如欲破柱而出沖上九天,祥云騰繞,極是華貴。
幾階高臺之上,一人身著明黃龍袍,裁剪合宜,上繡九爪金龍騰云駕霧,廣袖博帶,龍如活物,氣勢攝人。
臺階下,有三人分居一側(cè)而立,深紫朝服,姿容俱絕,氣度華貴,正是煜、宸、憬三王。
藍橋見狀,似乎一瞬間明了什么,魏戟較偏宸王一派,司徒歆向來扶持煜王,而自己,便是憬王一脈,如今看來,正是三方之人各出了一位。
邊城一事其實并不算什么大事,藍橋暗忖,翼帝這樣為之,應(yīng)當不過就是想告訴眾人,此番,便乃兵權(quán)的最后一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