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湛慢條斯理的翻了一頁書,眼皮子也未曾掀動過一下:“回不來了,我便去替你們收尸,用上好的楠木作棺,極佳的風水寶地入墓,不必擔心。”
藍橋一巴掌拍在了書案上,“砰”地一聲,震的墨湛眉頭一跳,藍橋在他頭頂上咬牙怒道:“我最后問你一遍,你去不去?”
墨湛抬了抬眸子,靜默良久,輕嘆一聲:“你撒嬌的方式,還真特別。”
“……”藍橋臉黑了黑,什么跟什么?!
墨湛抬手將她的手拿開:“這場仗只是個小小的試探,子遠應付綽綽有余,不會丟了你的小命。”
子遠是莫憬翊的表字,向來極少有人喚這個名字,藍橋乍一聽時還有些恍惚,最后便有些反映過來他的話,瞬間有種被人拆穿了的惱怒,頓時黑著臉暴跳如雷:“明天便是出征之日,你若是不去,今后也不許再住我府上!”
她說完轉(zhuǎn)身便走,絲毫不給墨湛說話的機會,背影極快的便消失在黎華院外。
墨湛輕嘆一聲,垂眸執(zhí)筆,在書頁上圈出了“郎位”二字,后面赫然一列逸灑有致的小字。
客星出,令有奇,一為兵喪。
從窗外望去,萬里晴空一碧如洗,云層厚壓,刺目的光讓他微微瞇了瞇眼——今夜,怕是有雨。
亥時分果然下了雨,春雨如絲,不一會兒便轉(zhuǎn)為淅淅瀝瀝的雨聲。藍橋在床上翻了兩圈,有些睡不著。
聆楓小筑前是一畦紅杏,藍橋披衣下床,撐傘在林中走了幾圈,越走越是清醒。
雨絲隨風入傘沁在她肌膚上,略微的涼意,舒爽之外又有些微涼。滿林紅杏紛染似火,冷雨欺壓下,顯得有些頹然。
她抬頭看了看,濃厚的雨幕遮掩了所有的星光,她莫名的就想到了墨湛,這樣的天氣,他還能看得見星象么?
藍橋確實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小命才非得讓墨湛隨軍出征,畢竟戰(zhàn)場太亂,刀劍無眼,若是一不小心死了,可怎么辦才好?她竟沒發(fā)現(xiàn),在不知不覺中,她對墨湛已產(chǎn)生了一種無法言明的信任,似乎只要有他在,那便可將性命完全的交付。
微一抬頭間,看見院落中梨花似雪,雨打流霜,藍橋輕微的驚了驚,何時走到黎華院前的她竟全不知曉,她躊躇一番,終于還是抬腳走了進去。
風雨有漸厲之勢,揚的傘下青絲亂舞,衣袍獵獵作響,有脫塵之態(tài),她目光一轉(zhuǎn)間,忽見廊前倚著一人,松垮垮的白衫,外面披著一件染墨青袍,眸子漆黑如墨石,姿容絕塵,便那么靜靜的看著她,輕聲開口:“你在做什么?”
他的聲被風雨砸碎,朦朧的有些凌亂,藍橋有些沒聽清,俊秀的眉間一皺,站在雨中問他:“你說什么?”
墨湛抬起手,輕輕向她招了招,藍橋腳下頓了頓,便撐傘向他走了過去。
肩上一暖,墨湛將青袍披在了她身上,他的聲在頭頂響起,低沉溫潤,好聽的叫人流連。
“莫在風雨的天氣出來亂走。”
藍橋淡淡看了他一眼,撇過眸子:“這是我的府邸,我自是想去哪兒便去哪兒,何來亂走一說?你以為給我披件袍子就有用了么?明日你若沒去,我一樣叫人將你趕出去。”
“嗯。”
這一聲應的有些風輕云淡,甚至有些漫不經(jīng)心。
藍橋一伸手便扯住了他的袖子,俊秀的眉間輕微蹙起:“嗯是什么意思?你去不去?”
墨湛看了看她,不由笑了起來:“你何時變得這樣黏人?”
藍橋臉黑了黑:“什么黏人……”在她看來,她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小命擔憂而已,根本就沒有一絲別的意圖,她也沒反應過來,自己這么拉住墨湛的袖子,有多么像撒嬌的意味。
墨湛卻已撇開了眸子,良久,便聽他的聲混著風雨聲輕輕響起:“明日我會準時到。”
藍橋心里莫名的便有一絲雀躍,甚至連這凄厲的風雨聲在她此刻的眼中看來竟也是如此的親切可愛。
墨湛伸手替她將袍子裹的緊了些:“有些冷了,回罷。”
藍橋很是滿意的嗯了聲,轉(zhuǎn)身便回了聆楓小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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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沙場點兵,三萬人士說多不多,說少卻也不少,藍橋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銀戟鐵甲,頭皮便有些發(fā)麻。
她怕戰(zhàn)場,十分怕。
連她自己也不清楚,為何見到這樣的場景,總有一種落淚的沖動。
于是她真的哭了,她熱淚盈眶的喝下那一碗烈酒,高舉著空碗,朗聲大喊:“是爺們兒的,留著命回來!”
“恍當——!”手狠狠一揮,將碗砸了個粉碎,很是豪氣干云。
眾將士看這年輕俊美的領(lǐng)兵將軍眼睛都紅了,以為她是有感而發(fā),感三萬將士親人離別之苦,頓時便都有一腔熱血在心肺間燃燒,長戟高舉,嘶聲震喊了三聲“必勝”,其聲勢沖破云霄,嚇得藍橋險些從馬背上摔了下來。
三軍分路而行時,司徒歆還大笑著過來拍了拍藍橋的肩膀,言辭中無不贊賞:“藍大人,好!好!果然有領(lǐng)將之風!”
藍橋扯了扯嘴角,僵著脖子笑了兩聲:“哪里哪里……”
她四下望了望,卻沒見著墨湛,心下沉了沉,不知什么滋味,只隱隱約約的想著,那人,應當不會騙她的才是。
軍行至尾,她始終跨馬待在原地不肯走,遠處青山綿延起伏不斷,繁春三月,青州城外的景色美得醉人,軍隊如一條長龍蜿蜒而去,莫憬翊跨馬來立在她身旁,問她:“為何不走?”
藍橋沉下眸子不說話。
莫憬翊不知在想些什么,一時竟也沒出聲。
藍橋忽而輕聲道:“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。”
“我會陪你做完。”莫憬翊在她語落之時輕輕接道,溫潤的聲,有些潛意識的感覺,卻極是自然。
藍橋緩緩抬起了眸子,里面逐漸蘊起了一層薄薄的怒氣,她像是沒聽進莫憬翊的話,只道:“我要把他趕出去。”
莫憬翊愣了愣:“誰?”
“墨湛。”藍橋輕輕吐出兩個字,一夾馬腹,便要回青州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