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.公子何如斯,隱恨

莫憬翊頓了頓,眸子微抬,卻沒看她,隨后長睫輕垂,目光又落在了書上。

隔了良久,久到藍橋以為莫憬翊不會回答時,他忽然緩緩道:“以你的年紀,不知道也不足為奇。”

他靜靜的翻著書頁,徐徐道:“四十多年前南莫北祁十年長戰(zhàn),擾得天下不休,父皇被困邊境峽谷中時,偶得帝師一脈相助,后江山奠定,便將墨姓賜予帝師一脈為專姓,同皇家‘莫’姓,那一脈的人生來便精通七政四余,是故歷來一入世便專輔皇政中樞,君王與其行師生之禮,身份崇高。”

藍橋心下跳了跳,難怪墨湛說皇家中人見了他都得稱一聲先生,原他竟是帝師一脈,這般尊華隱秘的身份,專輔皇政中樞,可此時,他卻為何只呆在莫憬翊身邊?

“可他看起來不過才弱冠啊……”

藍橋沒想透,只無意識的喃了一句。

“弱冠?”莫憬翊忽然一笑,有些涼薄的滋味:“就知道仗著一副皮相騙人。”他將書本合上,支起身子看著藍橋:“他今年虛歲二十九,長我一歲。”

藍橋伸手捂住眼,悶得她跳:“怎么可能!”

莫憬翊起身走向柜子,拿出一件月白色的袍子遞給她:“不就是想來要件衣服么?何必扯這么多,若是你開口,我向來沒有不給的東西。”

藍橋伸手接過袍子,莫憬翊已又在案前坐下,翻開了書頁。

彼時他一襲閑時紫衣,舒雅清曼,烏發(fā)如云泄地,眸子漆黑溫潤,那張臉白皙如玉,俊美非常。

藍橋心下暗暗想了想,這個人,養(yǎng)了她十五年,護了她十五年,可至如今,他的容顏竟是愈發(fā)的勾人奪魄,這人……-是怎么好意思說墨湛仗著皮相騙人的?

藍橋憤而轉(zhuǎn)身,掀帳走了出去。

熱氣氤氳。

藍橋捧著袍子回去的時候,撲面就是一陣濡_濕的熱氣,她面上被這熱氣熏得一紅,轉(zhuǎn)身就要走,卻聽里面?zhèn)鞒鲆坏狼鍧櫝裂诺穆暎?ldquo;衣服,拿進來。”

藍橋站在帳簾處沒動,里面那人像是輕輕嘆了一聲:“你至少得先找張干凈的凳子過來,隨后再將衣服放在那兒,我好來拿。”

于是藍橋果然便找了張凳子,放下衣服,轉(zhuǎn)身走了。

她再次進來的時候,便見墨湛一襲月白色的長袍坐在案前執(zhí)筆畫著什么,發(fā)如錦緞柔,澤如墨玉黑,尚垂著盈盈清露。他微皺著眉,鼻梁秀挺,薄唇緊抿,像是遇有什么難解之事,他握筆的姿勢極是優(yōu)雅,三指輕鉤筆身,指節(jié)分明白皙,燭火映照下透出淺淺的光來,白的剔透如玉。

藍橋眸子莫名的就瞇了瞇,這人穿上一襲白衣,真真是耀眼的教人無法逼視,如天邊一朵縹緲的云。

她上前,步子竟不由的輕緩了許多,她以為墨湛一定聽不到,冷不防他薄唇輕啟,頭也沒抬,便突然淡淡溢出一句話來:“你做賊么?”

藍橋被他一嗆,猛地咳了兩聲。墨湛微微直了直身子,擱下筆,便抬眸朝她看去。

烏黑澄澈的眼,寶光流轉(zhuǎn),清透不染。

藍橋心下猛地一跳,立刻將目光移到墨湛案前的那張紙上:“你在畫什么?”

墨湛便展了展紙張,拿起來給她看:“看得懂麼?”

上面全是洋洋灑灑的墨點凌亂分布,幾乎將這一張紙給綴滿。

藍橋的臉瞬間也跟這墨點似的黑了黑:“看不懂。”

于是墨湛便又慢條斯理的將紙放了回去,淡道:“你看不懂,我怎么跟你解釋?”

“……”藍橋被他拐著彎兒的一嗆,一怒,道:“帝師一脈的人都像你這么討厭麼?”

墨湛手中動作一頓,轉(zhuǎn)頭看向她,眸中笑起漣漪:“小丫頭本事不小,這般年紀,也知帝師一脈?”

見藍橋黑著臉不答話,墨湛笑嘆:“并不是我不告訴你,而是我說了,你也不會明白。”

藍橋皺了皺眉,一把奪過那張紙:“什么東西這么玄乎?”她這次看的分外仔細,鼻尖險些都要湊了上去,墨湛饒有興致的看著她,十分閑散,顯得時間分外充裕。

隔了好一會兒,藍橋終是有些氣餒,將紙往案上一放:“還是看不懂。”

墨湛看了看她的模樣,禁不住一笑:“太微垣的星子布局,你未習(xí)過,自然不會懂得。”

“星子布局?”藍橋挑了挑眉,靜默一瞬,淡道:“帝師一脈所轄職權(quán)乃皇政中樞,那便該是在皇上身邊,你為何來青州后,卻是在相助王爺?”

“我不是說過,我輸了子遠一場賭,欠下他三件事。”他執(zhí)筆又在紙上輕描著墨點,淡道:“下山替他奪回皇權(quán),便是我欠他的第二件事。”

藍橋暗忖,既不能讓人知道墨湛姓墨,那定是不能讓人知道帝師一脈在莫憬翊身邊相助,可墨湛既敢這樣來到青州,這便說明,青州上下定然沒多少人知道他的長相,那他與莫憬翊,應(yīng)當(dāng)是早就相識了?

她斟酌道:“你同王爺,是如何相識的?”

墨湛聞言,忽而靜默了一瞬,才緩道:“這件事情,我想,他當(dāng)是不愿提的罷。”

藍橋看著他,不說話,只眸中那光芒靈動的厲害,顯然是在等墨湛開口。

墨湛看了看她,長嘆一聲:“我不能告訴你。”

藍橋撇撇嘴,顯然有些失望。

墨湛含笑道:“若有可能的話,我想,他當(dāng)是不愿識我的。”

藍橋詫異的抬起眸子:“你們有過節(jié)?”

“不是。”墨湛輕笑,沉吟:“你覺得子遠是個怎樣的人?”

藍橋道:“自然是個極好的人,待人處事溫善合度,青州臣民皆知他謙良。”

“哦?”墨湛淡道:“青州臣民皆知他謙良,可你覺得呢?”

藍橋忽而靜默,良久,她低聲輕道:“壓抑矛盾,時常讓人心憂。”

是了,壓抑矛盾,這四個字,才是對莫憬翊最為真實的寫照,他像是有兩顆心臟,一顆溫潤謙良,一顆深沉殘忍,即便他對藍橋永遠是一味的溫柔護短,從不責(zé)備,藍橋卻清楚他這些年來與二王相斗時所做出的任何事情。

步步為營,精心設(shè)局,陷害,殺戮,牢獄,有無數(shù)人成為了帝王家權(quán)斗的犧牲品,其中許多,不乏是由他親手造成。

他那般溫潤的人,每每這般云淡風(fēng)輕的制造血腥時,都會讓藍橋止不住的心驚,她只覺得,莫憬翊不該是這樣活的,畢竟他的眸中,時常帶著悔恨,以及她永遠不曾了解的哀怨溫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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