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空如濃稠的墨硯,深沉的無法化開。漫天的繁星又密又閃,毫無聲息的點綴著倉冷的月色。
錦瑟穿著月牙白的描花褻衣坐在軒窗前,同昨日那般對著那一汪寧靜的池水發(fā)呆。不同的是,她每刻鐘都會催促薄荷去前院里瞧瞧,看哥哥齊子函是否已經(jīng)回來。
好不容易聽到門外傳來冗長的腳步聲,錦瑟第一時間起身,忙不迭的朝著門口方向跑去。齊子函瞧著自家妹妹這副狀態(tài)不禁蹙眉,趕緊喚來薄荷替她更了衣,才同她一起在偏廳里坐下。
錦瑟獻寶似的將今日剩下的糕點拿出來塞到齊子函手中,笑道:“哥哥你嘗嘗,這點心很好吃。”
“恩。”齊子函順從的吃了一塊玫瑰酥后,才低聲道:“你與那傅家公子究竟怎么回事兒?我今晚聽聞他下月就要同何家小姐采薇成親,這事兒可是真?”
“是。”錦瑟如實回答:“哥哥,你知道,我一向?qū)Ω导夜記]什么好感的。長相普普通通就算了,為人還無比自傲,仗著家里經(jīng)營首飾鋪有些家底,便覺得自己天下第一俊俏,天下第一有才。這樣的男子,你忍心讓我嫁他為妻,日日受折磨?”
“退婚不是傅家提出的?”
“是啊。”錦瑟坦然的很:“雖然婚姻大事兒應(yīng)當遵從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可人家傅公子與何小姐王八看上了綠豆,我還能阻止?”
“這話倒也有理。”反正已經(jīng)退婚,多說無益。
齊子函想起傍晚皇上的話,試探道:“錦瑟,你今日在學堂里已與鄭公子相識?”
“是啊。”錦瑟此時無比欣喜,哥哥果然認識鄭公子,還好自己沒有對他冷淡,給哥哥丟臉。
縱然如此,錦瑟也沒忘記腹誹兩句,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:“哥哥,你與那鄭公子很要好嗎?怎的我覺得他很沒審美?”
“你是招惹人家還是欺負人家了?”
“怎會?像我這般知書達理的女子最是溫婉,怎會隨意欺辱同窗?是不是那鄭公子詆毀于我,說我壞話了?”
“鄭公子對你盡是夸贊,說你生得美,性子也好。”齊子函說完,不禁覺得有些臉紅。
這話,委實太不客觀了些!
“這不是蘇州城里人盡皆知的事兒?”錦瑟笑得兩眼彎彎,可愛得緊:“如此看來那倒是我誤會他了,他還挺有審美的。不過說來,這鄭公子還真是英俊呢。”
“錦瑟,不許妄議論鄭公子!”
“怎么了哥哥?你怎的這般嚴肅?”錦瑟吐了吐舌頭,看著難得嚴肅的哥哥,疑惑道:“鄭公子是你朋友嗎?他又不是叢林里的老虎,怎的還不能說了?”
“……”
他當然不是叢林里的老虎,而是喬裝打扮的真龍!比足赤黃金還真!
抬手揉了揉酸脹的眉心,齊子函溫聲道:“鄭公子是圣上派來查探學堂情況的,你好生同他相處,千萬別使性子,懂嗎?”
“他是京城里的大官嗎?”
“恩。”何止大官,根本就是你頭上這片天!
“那我明日里多帶兩塊桂花糖糕分與他吧。”
“不用,只要你不胡亂說話就好。”齊子函輕嘆了口氣,凝重的拍了拍自家妹妹的小肩膀,低聲道:“你好好休息,哥哥先回房了。”
“哥哥!”錦瑟反手拽住齊子函的手腕,巴巴的問:“你這次是回家來小住的嗎?”
“不是,哥哥是來保護鄭公子的。”
“你堂堂衛(wèi)國將軍,居然被當做護衛(wèi)使?”錦瑟不解:“想來,那鄭公子至少是個小王爺吧?”
“差不多吧,總之官職比你哥哥大得多。”
齊子函沒有多言,隨口囑咐了錦瑟兩句便轉(zhuǎn)身離開回了房。
按理說,齊子函跟隨圣上出來私訪是不能獨自回家的??墒ド祥_恩,特許他今晚回來陪伴家人,才得以回府。休息一夜后,明日又得趕去水云居伺候圣上了……
雖然齊子函說不用給鄭華年帶桂花糖糕,但錦瑟本著同窗情誼還是為他準備了兩塊。早早朝著尚文齋趕,打算坐等鄭公子的到來。只是不料,鄭公子竟到得比她還早。
望著座位上那謫仙似的男子,錦瑟雙頰略微發(fā)燙。隨即匆匆搖了搖頭,告誡自己不能多想!她已經(jīng)說過要嫁給大哥哥了,不能食言。
迅速調(diào)整好狀態(tài),錦瑟笑盈盈的走到鄭公子身邊將手里的桂花糖糕遞了過去:“公子早,要吃桂花糖糕嗎?”
“多謝。”鄭華年雙手接過,兩人的手指再次“不經(jīng)意”的輕觸了下。
這次,錦瑟總算有感覺了。她細嫩的指尖異常敏感,甚至能清楚感覺到面前男子粗糲指尖上的薄繭。心內(nèi),不禁有些好奇:他不是小王爺?難不成平日里還做粗活?
瞧她一動不動對的望著自己的手指,鄭華年輕咳道:“齊小姐怎么了?”
“無礙。”錦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(tài),迅速回神:“鄭公子來的這般早?”
“不早。”平日里,這個時間他都早朝完了。
雖然‘早課’跟‘早朝’只一字之差,可這時辰的差距還真不小。
錦瑟撇了撇唇角,表示作息不同無法聊天。但礙于哥哥的交代,還是勉強笑道:“鄭公子與家兄可是好友?”
“自然。”如果順利的話,他說不定還得稱呼齊子函一聲“舅兄”呢,能不好嗎?
“那哥哥這些年在京城過得可好?”錦瑟雙手撐著下巴,眼中盛著點點熒光,璀璨動人:“陛下脾性可好?平日里那些官員是否好相與?”
“挺好。”
“好吧。”錦瑟輕抿了下嫣紅的唇瓣,星眸微轉(zhuǎn)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鄭華年半點沒吃桂花糖糕:“鄭公子不愛桂花糖糕嗎?”
“還好,只是甜食不宜過量。”
說來也奇怪,這錦瑟看起來那么愛吃甜食,怎的還是這般勻稱?這問題尚且記下,留待日后鉆研。
錦瑟也不介意他不喜歡,反而覺得自己還能省下兩塊桂花糖糕,笑道:“鄭公子若是有喜歡的吃食可以告知我,我讓家里的廚娘做了帶給你。往后我們都是同窗,理應(yīng)相互幫忙的。”
說完,便打算伸手將桂花糖糕拿回來。可鄭公子卻完全沒有松手的打算,牢牢的將糖糕紙袋緊攥在手里。
錦瑟疑惑:“鄭公子不是不愛甜食?”
“留著難受時吃。”
“你也會難受嗎?”
京城里的達官顯貴不都是負責吃喝玩樂逛青樓,還有什么好難受的?
鄭華年剛毅的下巴輕點了下,笑道:“你看我的眼睛好看嗎?”
“恩恩。”錦瑟下意識的回答:“漆黑深邃,就像冬日里的湖水深不見底,只有清風拂過才會激起兩縷漣漪呢!”
稍不注意,便將被吸引進去。
“恩,多哭幾次,你的眼睛也能這般好看。”
“是嗎?”錦瑟明顯不信,順便附送了他一句謊言:“哭的時候吃塊桂花糖就好,這樣眼淚還會變甜呢!”
聞言,鄭華年身軀一凜,原本深沉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灼熱:“這話,是誰告訴你的?”
“一位大哥哥。”錦瑟并不覺得這有什么需要隱瞞,強調(diào)道:“同你一般俊朗的大哥哥。”
“十年前,湖邊?”
“哥哥連這都告訴你了?”錦瑟蔥白的小手輕撐著尖細的下巴,聲音明顯帶著點小女兒特有的嬌憨:“只是遺憾,我都沒問那大哥哥的名字呢。要是知道他家住在哪兒,我肯定都去找他了。”
“有沒有可能,你已經(jīng)見過那大哥哥了?”鄭華年本想直說,可眼見著錦瑟不大會相信,索性決定換個方法,重新培養(yǎng)感情。
這才真是‘姻緣一線牽’,誰能想到,他一見鐘情的女子就是自己當年救下的小姑娘?這故事,倒是同茶鋪說書人編造對的故事如出一轍。
錦瑟轉(zhuǎn)眸溜了他一眼,撅嘴道:“誰知道呢,大哥哥長得那樣俊俏,說不定求親的女子早就踏破他家的門檻了!”
這猜測倒挺實在,他的養(yǎng)心殿的確快被后宮嬪妃踏平了。
鄭華年執(zhí)起桌面上的羊脂玉扇輕敲了下錦瑟的發(fā)髻,笑道:“你若是遇到合適的公子也可以考慮考慮。”比如,坐在你面前的我。
說話間,鄭華年還特意理了理自己的刺繡滾金邊長袍,言外之意簡直不能更明顯。
可錦瑟卻像是瞎了那般,情緒低沉不已:“誰知道呢,不過我相信大哥哥總是會來找我的,畢竟我小時候那么可愛。”
大約是因為對方知道了自己藏于心底的小秘密,錦瑟自覺與鄭華年之間的關(guān)系也親近了不少。說話,也隨意得多:“鄭公子這年紀同哥哥相仿,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娶妻了吧?在京城,嫁娶也講究門當戶對嗎?”
“尚未娶妻。”
“怎會?”錦瑟驚訝的抬頭,仔細將面前這位溫潤公子打量了個遍后,狠狠咽了下口水,小心翼翼道:“你不會,是有什么隱疾吧?”
鄭華年:“……”
錦瑟瞧他沒生氣,試探道:“斷袖之好?”
鄭華年:“……”
短暫的怔愣之后剛打算反駁,錦瑟已經(jīng)滿臉同情的開了口,還煞有其事的輕拍了兩下他寬厚的肩膀:“公子放心,我不是多嘴多舌之人,也不會看不起你。”
只是不知道,這事兒哥哥是否清楚?若是不清楚,自己又該怎樣提點他呢?
糟糕……哥哥也還未娶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