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這是在關(guān)心下官嗎?”發(fā)現(xiàn)今日的謝沉庭在她面前難得地收起了先前的一身戾氣,夏錦心膽子便也大了,隔著桌案,抬手撐頭看著他,“殿下是不是也覺得,昨夜之事,實(shí)在是對不起下官,所以才對下官這般關(guān)心?”
先是因?yàn)樗木壒?,自己平白被抓,也是因?yàn)樗木壒?,自己差點(diǎn)人頭落地,舍身墜崖后好不容易被救,又是因?yàn)樗木壒?,直接墜入湖水中。雖說最后他還跳下了救了自己,不過單著之前的幾條,他總該有幾分愧疚的吧?
“本王對不起你?”謝沉庭面色一沉,頓時斂了一身殺氣,“若不是你自作主張拉了凌云一起跳崖,能有這么多麻煩事?”
“啊?”若不當(dāng)場跳崖,她只怕早就人頭落地了,她也不過是想要自保罷了,這也怪她?
“你若是不動,那一劍即便是凌云不能接下來,本王也有把握將它打偏。你倒好,就那么縱身一躍,好在凌云抓住了樹干,否則,即便是下面有湖,那么高的距離,你覺得自己摔下去能安然無恙?”皺眉看著眼前的人,昨日那守著他們的刺客揚(yáng)劍的時候,他已經(jīng)看到了,剛想出手?jǐn)S出暗器打偏,那邊的人卻突然站了起來,還扯著一起的關(guān)凌云往山崖下跳。
“如今不都安然無恙了嗎?”沒料想他會這般說,夏錦心眸子暗了一暗,沉聲說了一句,“昨日多謝殿下的救命之恩了,殿下放心吧,日后下官定當(dāng)多加小心,不會再以身犯險,勞煩殿下搭救了。”
言罷,也不等謝沉庭開口,她率先提裙起身,轉(zhuǎn)身離去。
推開擋在門口一臉欲言又止的月照,夏錦心氣沖沖地往院外走。
“大人,太醫(yī)說了你要臥床休息的。”看夏錦心走得氣勢洶洶,紙醉忙抬腳追了上去。
“殿下,你剛剛……”月照站在門口,抬眼看著屋內(nèi)又展開奏本開始寫的謝沉庭,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,本王剛剛的話說錯了?”奏本只寫了一半,再抬筆卻有幾分寫不下去了,謝沉庭皺眉看向月照。
“話是不錯,可是夏大人與殿下相交不過數(shù)日,那一瞬生死之間,夏大人如何能如殿下或者關(guān)副將那般作出正確的判斷。”月照抬手扶額,嘆了口氣,“剛剛殿下的話,委實(shí)重了些。”
這兩年靖安王殿下常在軍中,身邊都是與他并肩作戰(zhàn)的武將們,在行軍布陣和作戰(zhàn)上,都已經(jīng)有了無間的默契,可如今夏大人本就是無辜卷入這場針對靖安王殿下的報復(fù),昨夜差點(diǎn)死了不說,今日轉(zhuǎn)醒了還被這般訓(xùn)斥,想來心里一定委屈。
“殿下要去何處,太醫(yī)說了,你這傷大意不得,要多休息!”本還在想著一會兒要送點(diǎn)什么去夏大人處代靖安王殿下賠罪,轉(zhuǎn)頭卻見原本伏案寫作的人已經(jīng)緩步到了自己跟前。
“不過是在府中轉(zhuǎn)轉(zhuǎn),無需跟來。”抬腳出了門,瞥見月照一臉擔(dān)心,謝沉庭抬手將要隨他一同移步的月照擋了一擋,“軍報本王已經(jīng)寫好,你去謄抄一百份,明日送到西郊大營下發(fā)。”
留了忍不住抱頭哀嚎的月照,謝沉庭快步往院外走去。
出遠(yuǎn)門往夏錦心所在的西苑走,半途便瞧見了九曲回廊里的夏錦心和紙醉。
“氣死我了,明明我現(xiàn)在這樣都是被他害的,到頭來還說我昨天是在自作主張!”一路氣憤難當(dāng)?shù)赝庾撸R了路過花園,心中怒意難消,干脆轉(zhuǎn)了個方向,到園中去掐那些開得正旺盛的茉莉花。
“他了不起,他武功高,叫人把他綁了還拿刀要砍他,看他躲不躲!”這幾盆寶珠茉莉是前些日子為了裝點(diǎn)花園,她特意托了幾個熟人才采買到的,花了重金,如今掐起來,只覺得每掐一朵就跟掐掉謝沉庭幾兩肉似的,分外解氣。
“夏大人,這是在靖安王府,我們還是……”看一地的白花,夏錦心跟前的那一盆已經(jīng)要禿了,紙醉上前兩步,想要去拉她。掐了花倒不算什么,只是這畢竟是在王府里,這般大聲言說對謝沉庭的不滿,實(shí)在是不太好。
然而剛要伸手,肩膀卻被人一按,轉(zhuǎn)過頭來看到來人,紙醉剛要開口,卻見謝沉庭作了個噤聲的手勢,紙醉只得閉嘴,乖乖退到一邊。
“靖安王府怎么了,謝沉庭那個王八蛋,做了這么過分的事情,還不許人說了?!”本已經(jīng)消氣了幾分,聽得紙醉這般說,更覺怒火中燒,一爪子下去,連抓了幾朵。
“這是你第二次這般罵本王,本王不希望再聽到第三次。”
清冷的聲音在背后響起,夏錦心手一頓,那般冷冽,嚇得她身子一抖,轉(zhuǎn)頭便對上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。
站在三步開外的謝沉庭垂目看了一地的落花,再抬頭看她一臉的忿恨,面上表情不顯。
“你……你來干什么!”不知為何,夏錦心只覺得他此刻的氣勢有幾分滲人,頓了一頓,才終于找回了幾分頂撞他的勇氣,“第二次怎么了,第三次又怎么了,王八蛋,王八蛋,你能拿我怎么辦?!”
“……”劍眉微蹙,面色一沉,謝沉庭不言語,只是猛地抬起了手。
尋常斗嘴,謝沉庭雖然會發(fā)脾氣削家具,可從未真正對她動過手,此番見他揚(yáng)手,夏錦心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,眼看著手朝她臉上落了下來,她驚得連躲都忘記了,只直愣愣地站在那里,干脆閉了眼,等著接這一巴掌。
“高熱還未退,便該聽太醫(yī)的話回去靜養(yǎng)。”
微涼的觸感落在額頭上,眉頭微動時,還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中因?yàn)殚L期握劍磨起的老繭。
夏錦心驚愕地睜開眼,便見著將手從自己額頭上移開的謝沉庭眉頭皺得更深,并未看她,只是轉(zhuǎn)頭去看一旁的紙醉:“現(xiàn)在再入宮請?zhí)t(yī)也不方便,你去回春堂請兩個好點(diǎn)的大夫回來再給她看看吧。”
“嗯……奴婢遵命。”早就驚呆了的紙醉忙俯身領(lǐng)了命,匆匆往王府外面去了。
等看紙醉走了,謝沉庭這才回過頭來,還未開口,眼前一晃,額頭便被一只小手蓋住。
帶著幾分溫?zé)?,還有寶珠茉莉清幽的花香。
“你做什么?”皺眉拂開額頭上的手,看著原本踮著腳的人因著他這個動作踉蹌著退了兩步才站穩(wěn),謝沉庭收了收語氣里的幾分不耐。
“還以為殿下要動手打下官呢,這般溫柔,下官害怕是殿下也發(fā)燒把腦子燒壞了。”退了兩步,夏錦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,發(fā)現(xiàn)真的溫度有些驚人,看著眼前的謝沉庭,倒也沒什么怒氣了,只余了吃驚。
“既然不生氣了,便趕緊回西苑去吧。”謝沉庭眉頭緊蹙,不過是跟她好好說了兩句話,便是“溫柔”了嗎?說起來,不過相處了幾日,這個夏大人每次都有本事讓他發(fā)火,從來沒法跟她好言相待。
謝沉庭的態(tài)度轉(zhuǎn)變實(shí)在讓她太驚訝,想來他也是覺得自己剛在房中說的那番話沒有道理,此番來放緩了姿態(tài),雖未言明,卻已是在道歉了,按常理,她便該借著這句話下了這個臺階。
“殿下追過來便是為了這個?那要是我還生氣的話,殿下準(zhǔn)備怎么讓我消氣呢?”偏偏她夏錦心就是個不喜歡順著謝沉庭的臺階下的人,秀眉一揚(yáng),帶著幾分笑看著眼前的人。
“蕖幽池中池水微涼,降火正好,夏大人還想試試?”謝沉庭眸色微沉,看著眼前這個剛剛還一臉憤怒,現(xiàn)在帶著幾分笑意的人,只覺得心口火氣上涌。
“多謝殿下關(guān)心了,下官這便回去修養(yǎng),一定好好養(yǎng)病,爭取早日痊愈。”臉上又是平素里經(jīng)常見到的表情,夏錦心側(cè)目看了看不遠(yuǎn)處的池塘,夏錦心收起了笑,鄭重地朝謝沉庭作了個禮,轉(zhuǎn)身乖乖往西苑去了。
雖說對于從昨天午后到昨天晚上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感到憤怒和委屈,可如今瞧見謝沉庭剛剛關(guān)心自己的模樣,夏錦心心中的氣也順了不少,便也打算乖乖聽話,回去養(yǎng)病。
剛剛怒火中燒,如今心情放松了下來,倒覺得多了幾分暈眩,只一個轉(zhuǎn)身,卻是腳下虛浮,身子無法控制地往后仰。
還不等她驚呼,便被人從后面托住,仰頭便看見了臉上依舊寫著不耐煩的謝沉庭。
一把托住她的后背,隨即矮身攬過她的腰,將她打橫抱起,帶著她往西苑走。
“……”頭有些昏沉,靠在謝沉庭懷里,夏錦心頗有幾分不好意思,“又給殿下添麻煩了,實(shí)在抱歉。”
“夏大人,借著這個機(jī)會,本王與你把話說清楚吧。”一路步伐沉穩(wěn),謝沉庭聲音低沉,帶著幾分疏淡。
“你是奉了皇命來本王府上小住,父皇雖然看重,本王卻并不在意所謂的聲譽(yù)和對外形象。靖安王府和西郊大營不同于其他地方,除卻很多軍機(jī)要務(wù)在這兩處集散之外,還是很多想要取本王性命的仇敵時常出沒的地方。夏大人沒有半點(diǎn)防身之法,留在本王身邊實(shí)在危險,皇命之事,便請夏大人適可而止,早日抽身離開吧。”
他說得淡然,一副為她著想的樣子,夏錦心聽罷,抿唇不語。說得跟她想賴在這里一般,她還想早日完事出府,回去吃拂衣燒的好菜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