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錦心就這般被他們綁了又帶回了先前逃出來的那個屋子,這群披著披風的人來了之后,先前抓他們的幾個壯漢便都離去了。好在這些人并未繼續(xù)為難她和秦關(guān),只將他們鎖在了屋里,留了兩個人在外看守。
“你知道他們的來歷嗎?”秋日的山林里夜間頗有幾分寒意,夏錦心緊挨著秦關(guān),小聲問。
“想來不是晉元之人,西出云際城外那么多國家,往年征戰(zhàn)不休,倒也分不清是哪個仇家了。”秦關(guān)握著她的手,看著門口,眼神空洞。
他本還期盼著,至少夏錦心能逃出去,卻不曾想,她這么快便被抓了回來。
他們靠在一起,沒有再說話,隱約間聽見屋外兩個人在談?wù)摚魅瘴鐣r,是個吉日良辰,宜殺人祭祀,而這次的祭品,就是秦關(guān)和她。
以這些人的身手,還有此番這般的嚴守,她知道他們除了等人來救,已經(jīng)沒有其他活路。
只是可惜,這片林子似乎極為隱蔽,直到第二日上午,也未見有什么動靜。倒是她與秦關(guān)被綁了手,一路用繩子牽了,跟在馬后,越過森林,快到晌午的時候,終于到了一片斷崖前。
崖下是湍急的河流,河面寬廣,水色沉碧不可見底。
崖邊架了一根木樁,秦關(guān)被反手綁在上面,跪在地上。
這群人除去兜帽,也未蒙面,短發(fā)短裝,額上紋一彎黑色的新月,看模樣,的確不像晉元的人。
那個被他們喚作大哥的人抱了劍站在一旁,余下的人都領(lǐng)了命要去林中再砍一棵樹來做樁子,想來是用來綁夏錦心用的。此刻夏錦心沒人管束,就這般被丟在一旁。想來也是這些人都覺得她既沒有威脅,也跑不掉,便也放任她這片刻的自由。
“你怎么樣?”歇了一夜,秦關(guān)雖然未再添新傷,不過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。夏錦心湊到他身邊,拍了拍他的臉,讓他清醒些。
“是我害了你。”秦關(guān)聲音沙啞,將頭抵在她肩膀上,眼角是止不住的淚水。他盼著她能逃出去,哪怕是他沒有活下去的機會,卻也萬不想連累她。沒想到,他們?nèi)缃竦搅诉@般境地。
“別這么說,不到最后一刻,總歸還有轉(zhuǎn)機。”夏錦心沉聲說著,抬眼去看那斷崖下奔騰的河水。她這是第二次被人綁到了斷崖邊,心里盤算著只怕一會兒被逼無奈,舊事還得重演,只是下面河水湍急,不知道這次下去,能不能又上一次那般運氣。
“大哥,家主傳令,那個有私印的人先留著,等他到了再處理。”
一行人抬著砍好的木樁往這邊來,開口的是昨晚抓夏錦心回來的男人,他面上一條自額頭到耳畔的刀疤,分外好認。
“祭祀的時辰也要到,要不,先從那個小子開刀?”刀疤男一面說著,俯身從自己靴子里抽出一柄帶著寒光的短匕,在袖子上擦了擦。
“開始吧。”那被喚作大哥的人點了點頭,刀疤男便朝秦關(guān)走了過來。
“你……你們要干什么?!”見他過來,夏錦心下意識地擋在了秦關(guān)前面,“你們的人又不是他殺的,你們不能這樣做!”
“不是他殺的,那也是他父親做的好事,我們這是拿秦家的血,來告慰已逝的先靈,也好叫秦淮翎明白什么叫血債血償。”伸手撈起夏錦心,扔到了一旁,刀疤男俯身,毫不猶豫,一刀刺進了秦關(guān)的肩膀。
“不要!”夏錦心的尖叫聲里,只見那人順手拔刀,傷口處頓時血流如注。秦關(guān)身體猛烈地顫抖著,因著那一刀垂頭大口喘著粗氣。
“放心吧,一共七七四十九刀,不會讓他那么容易死的。”蹲在秦關(guān)跟前,把玩著手里帶血的刀,刀疤男笑著轉(zhuǎn)頭看夏錦心,“你可瞧好了,一會兒你也是這么一出。”
“為什么!他根本沒有傷害過任何人,你們?yōu)槭裁匆@樣對他!”眼前只有那滿身血跡的秦關(guān),只有他猛烈的顫抖和咳嗽,夏錦心本想跑過去,卻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,掙脫不得,便只能聲嘶力竭地質(zhì)問,“即便是他父親殺人,那也是在戰(zhàn)場上,殺人不是他父親的意愿,你們要怪,也該去怪發(fā)動戰(zhàn)爭的人,憑什么這般不講道理,要傷害無辜!”
“我們做這些,本就沒什么道理可講,說到底,不過是被秦淮翎和謝沉庭害得國破家亡,所以想要殺人泄憤罷了。”樹林里一個陰冷的聲音傳來,聽到這個聲音,除卻押著夏錦心的人,在場的其他人都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跪了下去。
一襲玄衣,一頭短發(fā),一張黃金面具遮了左半張臉,余下的半張臉上帶著殘酷的笑意,夏錦心直愣愣地盯著他,只覺得這長臉依稀有些眼熟,卻又完全想不起來與誰相似。
“死去的人再也活不過來,作為痛失親人朋友的我們,也不過是竭盡所能,做一些事情來讓死去的和活著的人都有所慰藉。”來人手里把玩著那枚銅制的牛頭,示意周圍的人起身,緩步走到了夏錦心跟前,“這東西,是謝沉庭給你的?”
夏錦心別開了臉,不看他,不作答。
“這是五方軍符中的一個,這一枚,屬于洛桑國。”垂目看著手里的牛頭,面具男子聲音里的殺意漸濃,“這東西能在你手里,想來你是謝沉庭的心腹。”
“我不認識什么五方軍符,也不知道什么洛桑國,你們既然只是想要殺人泄憤,說這么多又什么用?”
“你倒是……”面具男的視線這才移到了夏錦心身上,低頭看著那張臉的時候,他的話卻頓住了。他蹲下身,一把捏住夏錦心的下巴,強迫她將臉轉(zhuǎn)了過來。
對上那雙墨中泛著藍色的眸子,夏錦心蹙眉,頗有幾分害怕,卻也盡量擺出一副不服輸?shù)哪?,瞪他?/p>
“你怎么……”那雙眼中的厲色消失了,只余下幾分震驚,“你不認得我了?”
“躲在面具后面的鼠輩,本姑娘怎么可能認識。”冷眼橫眉地道了一句,夏錦心卻是心中一驚,她便說為何自己覺得眼熟,難不成從前真的見過?只是認識的人里,除卻了那個戴白玉面具的沈臨安之外,她實在不記得還有這么一個把黃金戴在臉上,還那么喪心病狂的人。
“這五方軍符的銅牛印,你到底是怎么得來的?”抬手將那銅制牛頭遞到夏錦心眼前,這面具男子甚至不介意她的囂張,還示意讓身后不忿的屬下們不要妄動。
“你說的什么,我半句都聽不懂。你那么想知道的話,自己去問這牛頭的主人便是。”眼前的情形太過詭異,夏錦心冷聲答了一句,不管怎么想,都半分想不起來自己跟眼前這人能有什么關(guān)聯(lián)。
“你現(xiàn)在不說便罷了,”面具男子終也沒有了耐心,松開手站起身來,“將她帶著,本王要慢慢審問。”
言罷,轉(zhuǎn)身去示意身后的人繼續(xù)。
眼看著那人又在秦關(guān)肩上捅了兩刀,夏錦心心中只剩一片絕望之際,終于聽得林中有了響動。
“主子,后方探得有敵軍追來,人數(shù)眾多,還請主子先行撤退。”林子里有人打馬匆匆趕來,翻身下馬在那面具男子跟前拜了下去。
“連這里都能找到?”
毫不遲疑地翻身上馬,面具男掃了一眼氣息奄奄的秦關(guān):“殺了他,余下的的人全部撤離。”
夏錦心身后抓著她的人抓住她的胳膊,便要提了她一同上馬離去。
夏錦心扭頭看著秦關(guān)跟前的人揚手下一刀要往秦關(guān)心口去,她猛地一口狠狠咬在抓住胳膊的那只手上,趁人吃痛放開之際,她幾步?jīng)_過去,合身將持匕首的刀疤男一把撞開。
沒料想還有這么一個變故,那刀疤男被撞得踉蹌退開了幾步,身形一頓,幾乎是下意識地,手一揚,匕首朝著夏錦心劃去。
夏錦心本就撞得重心不穩(wěn),好不容易穩(wěn)住身形,他這般一劃,逼得她抬手去擋,連連退了幾步。
手上一陣刺痛,綁著手的繩子倒也正好被劃開,堪堪躲過的夏錦心還來不及高興,便覺腳下一空,整個身子往后仰,就這般往崖下墜了下去。
依稀間還能瞧見那刀疤男似乎也是嚇了一跳,探出頭來看她的一瞬間,一支長箭刺穿了他的頭顱。
崖上馬蹄聲漸近,為首的謝沉庭將手中的弓箭丟給一旁的馮云飛,翻身下馬,幾步朝秦關(guān)過去。
“綾羅,先替秦大人止血上藥,然后將他送到俞大夫那里去。”肩上的傷口還在流血,秦關(guān)已經(jīng)失去了知覺,他氣息微弱,情況很是不好。
“沒成想他們真在此處,還好殿下及時趕到,否則……”馮云飛走到那個被謝沉庭一箭穿顱的人跟前,俯身打量,“只可惜了那夏大人,只怕是兇多吉少。”
“這條河流向何處?”謝沉庭站在崖邊,看著下面翻卷的河水,臉色陰沉,只差一點便能趕上,偏偏就差了這么一點。
“往下數(shù)里之后,流進一個谷地里,那地方森林茂密,若想進去,須得繞行兩日。”
“繞行?順流而下進不去?”
“往下都是斷崖,殿下,恕卑職直言,青冥江水流湍急,夏大人這般落下去,只怕是早已沒了性命,我們即便是繞行兩日入了谷地,一番尋找后,也不一定能有什么結(jié)果。”
“月照,準備一些繩索,你隨本王一起再帶十個輕功好的人,找個開闊些的地方,順著斷崖下去,其余的人由馮知州帶著繞行入谷與我們會和。”
謝沉庭卻是不聽他的勸,轉(zhuǎn)頭看了一眼秦關(guān),囑咐綾羅將他好生照顧,讓俞大夫務(wù)必救活后,便要翻身上馬,往下游去。
“殿下!”馮云飛見他這般,一手抓住了他的韁繩,“那谷地里多蛇蟲鼠蟻,還有些不通世故擅用奇術(shù)的土著,若是殿下貿(mào)然進去,只怕會有危險。為著一個兇多吉少的禮部官員,實在是犯不著讓殿下冒此險,卑職這便派人下去,殿下還是和秦大人回城等消息吧。”
這些敵寇此刻只怕還在這片山林里,比起秦關(guān)和那個夏大人,他們怕是更想要謝沉庭的性命,他若貿(mào)然行事實在不妥。
“若在多言,本王便治你違抗軍令之罪。”垂目看著馬前扯著韁繩的人,謝沉庭眸子里盡顯殺意,“她是朝廷四品官員,是父皇寵愛的臣子,是死是活,本王都須得親自確認才行。”